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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百一十一章 何劳转粟上青天


  三天后,阿林保和二十多名身形精壮的汉子,一人双马飞驰在通往奇台的驿道上。他们离开巩宁城后风餐露宿,过驿站也只换马而不停,仅用两天时间就过了阜康县城。

  “吁~~~”

  随着阿林保猛勒马缰,其他人也不约而同的一起减速,四十多匹训练有素的战马狂嘶着止步。一名长着络腮胡子如同黑塔般的壮汉瓮声瓮气的道:“怎么了?”

  阿林保解释道:“巴大人,再有三十里就到北海贼的哨卡了,咱们得从前面的岔路口向南,贴着博格达山走,和大人会带着几位兄弟在石城子跟咱们碰头。”

  北海军当初拿下奇台以西的恺安城后,刘胜命令部队继续向西推进,最终将分界线暂时设定在了距离阜康县城九十里的滋泥泉驿站。因为当时已经是十月入冬,阜康县的守军直到十一月初给驿站送给养时,才发觉情况不对。

  壮汉听了点了下头,抬头看了看天色还早,便说道:“走!进山后再找地方休息!”

  周围众人一齐道了声“嗻”,然后一放缰,上百只马蹄一阵急响,转眼便消失在了烟尘碎雪中。

  话说乌噜木齐都统尚安经过深思熟虑,最终决定还是赌一把,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试试,万一成了岂不是大功一件?到时候北海军打过来,自己就算弃城逃跑,在伊犁将军明亮和朝廷那里也能功过相抵,逃过一死。

  此人早年是以生员身份进兵部当笔帖式,后来参加过大小金川之战和平定陕甘回乱,还当过陕西布政使和广东巡抚,算是阿桂一党。不过倒霉的是九年前因牵扯“粤东盐商派捐公费”一案,被乾隆发往吐鲁番担任领队大臣,熬了好几年,才被提升为乌噜木齐都统。

  因为伊犁将军明亮和背后靠山阿桂的关系,尚安深知北海军的可怕实力。明亮当年在宁古塔那么雄厚的兵力都被打的呕血三升,巩宁城和迪化城的几千兵力就更别提了,阖城总动员都没戏,必须得来点邪的歪的才成。

  于是尚安从巩宁城的驻防八旗中挑选了二十多名精锐,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,单兵作战能力极强。之前说过,清军自“大小金川之役”后,由重视战阵训练转为强调个人勇武,故而对单兵作战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。

  负责带队的是一名叫巴奇纳的满洲正白旗协领,此外还有两名领催委前锋校,二十名前锋兵--源自后金时代的巴牙喇前哨兵。

  乌噜木齐的驻防八旗均是来自甘肃凉州的庄浪满兵。实事求是的说,凉州满城地处军事要冲,再加上所在偏远,较少受到内地旗人腐化风气的影响,在乾隆朝的历次战争中都是主力中的主力,战斗力很高,仅次于索伦兵。

  巴奇纳他们这次携带的武器除了每人配备的短刀、刺虎枪和132磅的重弓外,还有十支品质上佳的蒙古花交枪。这种枪长度为三尺七寸,重八斤,装药两钱,铁子重4.7钱。虽说二人抬的射程更远,杀伤力也更大,可其长度超过了两米,不便携带。

  冬季的天山北麓白雪皑皑,山势高低起伏,雪山森林、河道峡谷相互交织,人迹罕至,极为难行。虽然有熟悉地形的阿林保带领,前锋营的士兵也走惯了山路,可两百多里的路程还是溜溜走了五天,到了第六天中午才来到了已经结冰的碧流河边。只要过了这条河,进入东面的山谷,再走四十里就能到石城子了。

  与此同时,在离此四十里外的天山北坡上,赵新和范统、江藩三人骑着马,缓缓走上了一座高岗。放眼望去,苍茫而辽阔的山河尽收眼底,远处是如同镜子般冰冻的河流,脚下是覆盖着皑皑白雪的深壑大沟。

  赵新跳下马,将缰绳甩给随行的警卫,信步走进了那片只剩残垣断壁的废墟里。范统和江藩二人不明其意,也只得下马跟了上去,就见赵新低着头在废墟的雪地上拨拉了一会,俯身捡起一物。范统走上前看去,发现是一块残破的陶土瓦当;中间是两条双十字线,将圆面等分成了四块,每一块里是一个边缘内卷的纹饰,纹路清晰可辨。

  “瓦当?”

  “对。汉代的云纹瓦当。”赵新说罢,随手递给了范统。

  一旁的江藩端详了片刻,又拿在手里掂了惦,赞同道:“的确是汉瓦,这东西拿回去找人雕个砚台,也算是文房之妙趣。”

  范统对文玩一窍不通,诧异道:“这玩意也能当砚台?我只听说过用秦砖做砚台的。”

  江藩解释道:“秦汉的瓦当材质细密,用料考究,已近于澄泥。拿来做砚质坚而泽,贮水几日不枯,乃砚材中不可多得之上品。某早年在京城一官员家中,曾见过一方用长乐未央瓦雕的砚台,堪称绝品。”

  范统恍然大悟状,笑着道:“往后得跟子屏先生多学学,我对这些真是一窍不通。”

  江藩下意识的伸手捋胡子,等摸了个空才想起,自己从军后便把胡子剃了。哎!北海军就这点不好,即便是军官也不让留胡子。

  “小范,”赵新抬手用马鞭扫了一下,说道:“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?”

  “哪儿?”范统一脸茫然,四下看了看,心说荒山野岭的,我特么哪知道。

  赵新这些日子一直忙于处理满清遗留下来的屯田事务,不是调阅档案,就是让后勤部的人员下去调查耕地情况,晚上回来还要开会讨论。好不容易诸事底定,也准备要走了,可今天一大早不知中了什么邪,非要拉着自己和江藩跑到了六十里外的这片山岗,说是一起散散心。原本他还叫了刘胜,可大刘因为临时有事,就没来。

  北海军自从拿下古城、镇西府和哈密后,三地所有的兵屯、犯屯和户屯自然就要接管。六万多亩的耕地面积可不是小数,如何管理这些耕地和劳动力,将关系到西线部队来年的口粮,以及未来天山南北的土地制度;再者就是北海军既然接管了数万亩屯田,那么开春后的种子、损坏农具的修理和更换就都要管;此外新的纳租标准也要定下来。

  刘胜和范统这两个多月一直忙于军事部署、部队训练和战俘管理,根本顾不上屯田的事;可当赵新了解情况后,认为事关重大,不能耽误。趁着时间还充裕,他便指挥后勤的人,用了几天时间把这事理出个头绪,制定开春后的方案,这样即使自己走了也能按部就班。

  所谓的“兵屯”顾名思义就是由绿营兵开垦的土地,满清将来自陕甘诸提镇那些擅于耕种的绿营兵按百名分为一屯,每家拨地二十一亩,屯上设营。再有就是“犯屯”,也就是由流放犯组成的屯垦形式,也被编入了绿营屯垦下。

  以上两种的土地都属于官营,只有使用权,没有产权,而且每年产出要全部上缴。由于过去满清制定的标准实在太高,使得不管是屯兵还是遣犯,生活都十分贫困,而且后者更甚。

  比如对屯兵来说,细粮缴纳在十五石以上的,赏一个月盐菜银(一两);纳细粮二十五石以上的,赏两个月盐菜银。可如果纳细粮在十二石以上,不到十五石的话,不赏不罚;纳细粮不到十二石,不光屯兵要受罚,统辖的屯官、营官一起跟着挨罚。

  而对遣犯的标准是,纳细粮六石六斗,每日口粮加白面半斤;纳细粮十石,每日加给白面一斤;纳细粮在四石以上,六石一下,不赏不罚,纳细粮不到四石者,重责。遣犯屯田的标准之所以比屯兵低,主要是牲畜和农具都不足,再有就是劳动力数量不够。

  别看满清说的冠冕堂皇,又是盐菜银又是白面的,可当赵新带着几名参谋调阅并统计了奇台县屯田的田亩账册后发现,在一般情况下,屯兵和遣犯要达到不赏不罚的纳粮标准已经是很不容易,想要达到获赏的标准更是难。

  自乾隆二十五年到乾隆五十七年的32年时间里,屯兵屯田只有八年的纳粮数在十五石以上,占25%;纳粮在十二石以上不奖不罚的有十年,约占37.5%;纳粮不足十二石的及格标准是十四年,占了43.75%。

  而遣犯的数据则更差。新疆东路的遣犯屯田历史是三十年,这其中仅有五年的纳粮标准超过了达六石六,得到了日加给白面半斤的奖赏,占16.7%;纳粮在四石以上,不赏不罚的共有二十一年,占70%;纳粮不及四石且受到重责的,共有四年,占了13.3%;至于纳粮达到十石的,则是一年都没有。

  因为兵屯和犯屯的纳粮标准完不成,统辖营官和管屯官都要受到处罚,于是为了不挨罚,各级屯田官就得逼着下头多开耕地,而且还不能计入田亩账册,由此耕作之艰辛难以言表。当然了,如果赶上灾荒年份,就算玩了命的多耕地,照样完不成。

  说到生活艰辛,由于屯兵每个月还有一两多的饷银,再加上新疆东路的粮价极低--市斛一石仅索钱三钱,所以虽然生活贫苦,但也能吃饱饭。可那些遣犯就不同了,他们虽然屯兵共同从事耕种,但一个大子的钱也拿不到,官府还不管口粮,只能依靠屯兵的残羹剩饭活命,生活极为悲惨,逃亡事件时有发生。

  西线司令部的人曾救助过一个半疯半癫的家伙,后来才得知此人是个流放犯,三年前因贩卖私盐被发配至此。先是老婆病死了,留下一个五岁大的女儿,之后为了完成耕作任务,他根本顾不上孩子,只能在耕种时将其放在附近的林子里,任其嗷嗷呻吟,没几天,那孩子就被狼叼走了,男人也疯了。

  做完了这些统计,赵新大致明白了清代流放新疆的普通人境遇有多悲惨。在他的直观印象里,原以为流放犯来这里都是要当兵戍边或是放羊。

  拿到调查数据后,赵新觉得土地所有制照葫芦画瓢就行,关键是要给屯户们一个合理的纳租额,能让他们安心种地。再有就是遣犯的情况要重新做甄别,像那些忤逆、抢劫、窝盗、迷拐、偷坟掘墓、谋杀、越狱、乃至贪腐的,是罪犯要继续接受劳动改造,冤枉的就得转成跟兵屯一个待遇才行。

  此外除了上述问题,还有一个让赵新头疼的屯田群体--“户屯”。这种耕种形式设立于乾隆二十七年,劳动人手来源不一,情况复杂。其中有来自甘肃各地的流民、佃农,有来此寻找生计的“佣工艺业之人”和小商贩,也有就是绿营眷兵的分户子弟,再有就是内地的一些豪强大族,以及当地发案被株连者、内附的边民等。

  户屯的耕地一开始也是官营,每户给官田三十亩,但只要耕种满五年,就可以“升科”--也就是要向官府缴纳赋税,同时官田转为私田。此外这部分人的农具和牲畜不是由官府拨付,而是贷给使用,生计充裕之后要交还,损耗自行承担。

  这部分耕地虽然数量不大,但也不能轻视,所有权怎么收、如何收,赵新还拿不定主意。关键是这年月的新疆地广人稀,没开垦的荒地实在多了去。要是为了这点地收回所有权,在整个新疆还没拿下之前,传出去对北海军的名声不好;可要不收回,留这么个尾巴以后也是个麻烦。

  赵新经过和范统、江藩以及后勤人员多次开会讨论,最终制定的方案如下:

  一、西线司令部设立农垦部,暂由参谋长江藩作为总负责人,相关人员可从后勤部抽调,也可从民间招募。农垦部将统筹整个新疆东路全部农田水利事务,包括种子、新农具、牲畜的发放和维修也归由屯垦部负责。私有土地的赎买也暂时划归屯垦部办理。

  二、从1794年开始,兵屯的细粮缴纳标准降为十石--也就是1200斤,多余部分归屯户所有。达到这一标准的,每户发五十北海元的补贴。此外屯兵的饷银从原来的每年三十两八钱--折合154北海元,调整到200北海元;养马户则从原来的四十一两五钱--即207.5元,调整为260元。调增部分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改善生活,让其不必再为盐菜开支而烦恼。

  三、遣犯的细粮纳粮标准降为3.5石--也就是420斤,完成者每户发三十元补贴,多余部分同上。此外遣犯也要发放一定的生活补助用于改善生活,每年的标准是一百北海元,不过这部分钱要由农垦部设立单独账户监管,遣犯要用的时候得填单子申请审批(否则前脚拿了钱,后脚就跑回关内了。)

  四、对于“户屯”的问题,由农垦部协议购回所有权,但不得强制赎买。地价参照当地耕地交易市价上浮20%。在户屯的纳粮标准上,继续执行满清时代的标准,也就是每亩纳粮八升,三十亩地就是2.4石。此外每年八月内全额缴纳的,发10块北海元补贴;九月内全额缴纳者,发5元补贴;十月内全额缴纳者,发两元补贴;十一和十二月内才全额完成的,没有补贴。

  当方案的消息传出后,首先得知的是奇台地区的兵屯户和犯屯户。各家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,很多人干脆冲着靖远城的方向磕头,都说以后的日子算是好过了!

  赵新相信,只要按照这个方案坚持不懈的执行,西线部队以后的军粮问题就不用再担心了。而且随着新疆东路粮食产量的提升,科布多地区的粮食供应也能满足。

  当处理完了屯田的事,已经头昏脑胀的赵新这才想起奇台南部还有个风景名胜--江布拉克,附近还有个古城遗址。自己难得来趟天山,离开前总得瞅一眼才不虚此行。

  秋天的美景肯定是没工夫看了,不过他曾听人说那里冬天风景也不错,于是他就叫上了范统和江藩,带着一个排的警卫,一大早跑了过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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