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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七十五章 老堂船


  乾隆四十九年十月二十八,雷神号载着吴思宇、鲁寿山、徐大用以及王长生等十五个人离开了码头。

  吴思宇这次之所以跟着来,就是为了一见让他朝思暮想的女人。这一举动让刘胜骂他没出息,不过吴思宇本人一点都不在乎。

  “话说老子三十多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,凭什么就不能找个好的?就算陈银儿是个女伎,可那也是因为生活所迫没办法不是?况且人家年方十九,还是个黄花大闺女。老子就是相中她了!”

  “行行行,你有理。”刘胜不耐烦的说道。“别说我没提前跟你打招呼,咱们这里没有吃闲饭的人,陈银儿就算是一双小脚,也得出来做事。”

  而曾经的海贼二当家王长生看着逐渐远去的北海镇码头,心中感慨万千。

  短短几个月里,他从俘虏变成劳工,又从劳工变成监工,最后竟然成了北海镇暗探组织的一员,跟随徐大用返回江南建立地下人口转运网络。

  而他之所以能被选中进入暗探组织,参与这次的行动,并不全是因为他和徐大用的关系。王长生在加入徐大用的海贼小集团之前,是罗教中人。

  王长生一边往船楼走,一边揉着依旧酸痛的右肩,之前十几天里搞的疯狂特训让他依然心有余悸。

  自从徐大用把他们十几个人领进军营,便开始了从早到晚的噩梦生活。除了吃饭睡觉,几乎没有一刻空闲。每天从天不亮就开始体能训练,到了下午就是手枪射击训练,吃过晚饭还要跟教官们学习如何摆脱盯梢、如何书写密语传递消息、如何应对审讯。

  话说为了培训王长生这些人,赵新和安保部六人组每天轮番上马。从实验心理学、九步审讯法到徒手搏击、匕首的使用等等科目,填鸭式的一股脑灌给了第一批暗探学员。

  要搁以前当海贼的日子,王长生哪受过这么多罪。抢劫时把船靠上去,挥舞着刀子就跳帮,逼着对方交银子交货;胆敢反抗的,统统扔海里。

  王长生这些人本以为吃苦受累没什么,没想到进了军营的第一天就被折磨的跟孙子似的。几天以后,每天光是手枪射击就要打上百发子弹,震的膀子都要断了。

  有一天王长生趁着吃午饭的时候偷偷问徐大用,当暗探的俸禄能拿多少。

  徐大用掰着指头算了一会才告诉他,赵大人新铸的那种银币,每个月可以拿二十元,相当于八十两银子。除此以外,每次行动完成后还会有50到100元的奖金。

  王长生等人一听就傻了,他们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能一个月拿八十两银子的俸禄。这要是每年成功完成几次任务,简直比一个知县的俸禄还要多。(乾隆时期一个七品知县的俸禄是年薪45两,禄米45斛,养廉银1200两。)

  于是,原本期盼着何时能有一间木刻楞屋的王长生,开始憧憬着自己什么时候能住进三进的青砖大瓦房了。

  虽说大海上的日子有些枯燥,不过王长生他们这次就不用在甲板上搓咸鱼了。每天除了吃就是睡,睡醒了继续吃。这也算是紧张训练后的一个小假期了。

  三天后,雷神号到达花鸟岛,沈敬丹和黄冒财两人已经等候在这里。

  沈敬丹的那条沙船上,百十多个身份各异的人看着蓝白两色的钢铁巨舰,一脸震惊。

  这些人中,有苏北来的铁匠和木匠,有江南当地的年轻医生、落魄的账房先生,还有十几个从徐州买来当使唤丫头的流民女子、失地卖身的农民、厨子、破产的工匠等等,连沈敬丹的仆人贵生也在其中。

  除此之外,一个男子装扮,头上和脸上用棉布包裹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,紧跟在沈敬丹身后。

  “银儿姑娘,你看,吴先生他们的船来了。”

  陈银儿顺着沈敬丹的手指看去时,一个傻大个正站在雷神号的船甲板上朝沙船这边招手。幸亏有布挡着,否则陈银儿的那变得通红的小脸一定会被人注意的。

  沈敬丹这次为她赎身,一共花了两千两银子。这样的高价在小秦淮一带引起了轰动。不过沈敬丹在办完赎身手续之后,马上就把陈银儿送到了上海县的宅子。等到他和老黄临出发前,才和陈银儿交了底。

  陈银儿一听花钱给自己赎身的,居然是前些日子画舫里所遇一行人中紧盯着自己的那位老爷。而且人家是要娶自己当正妻的,这让她又惊又喜。

  不过,当沈敬丹告诉他那位吴老爷所居之地,乃是北方的一处海港,需要乘船前往时,心中又犹豫半天。

  自己是贱户啊!如何能做的正妻?那位吴老爷莫不是拿自己寻开心?迎来送往的日子过久了,“人离乡贱,物离乡贵”的道理她还是懂的。

  沈敬丹何许人也,他一眼就看出了陈银儿的忧虑。于是拍着胸脯对她保证道:“吴老爷所在的镇子上,来自江南的女子也是有几十人的,你去了必定不会寂寞。

  而且吴老爷对你银儿姑娘痴心一片,人家根本不在乎什么贱户的出身。不过看银儿姑娘你这么担心,那我做个见证人,你就认黄老板做个义兄吧。有了这层关系,想比那吴老爷不会看轻于你。”

  老黄则笑呵呵的表示同意。能跟北海镇的头领攀上亲戚关系,他自然是千肯万肯。

  于是当老黄带着陈银儿见到吴思宇时,表示我可把自己的妹妹交给你了。你要是对她不好,那我可要找你算账。

  吴思宇一脸兴奋的看着意中人,压根儿没注意听老黄的话。陈银儿被吴思宇看的手足无措,连话都不知从何说起。不过对方接下来的动作,让陈银儿颇为意外,感激的泪水瞬间就流了下来。

  当沈敬丹把那份赎身契交给吴思宇的时候,吴思宇打开看了一眼,随即就撕的粉碎;手一扬,那纸屑立时就随风飘远。

  “我们那里,没有奴婢。”吴思宇笑着说道。

  陈银儿哭了,她噗通就跪倒在吴思宇的面前,顿时把对方吓了一跳,连忙伸手将她搀了起来。

  “君为女萝草,妾作冤丝花。从此天涯海角,只要老爷愿意,妾身永不相离。”

  愿意!当然愿意。此时的吴思宇一百个愿意,他感激的冲沈黄两人拱手致谢。

  老黄笑着冲着吴思宇和陈银儿拱手道:“愿二位百年好合,早生贵子!”

  雷神号这次运来的货物,足足往沙船上搬了两天。除了北海镇自产的卷烟,还有赵新从另一时空暂时采购的数千盒火柴、大块平板玻璃、以及最重要的三吨食盐。

  沈、黄两人虽然在北海镇呆了段时间,但还从来没有见过北海镇用的盐。不过等他们拿到一小包样品并且品尝过后,都是极为惊讶。没想到北海镇的盐品质如此之高,简直可以称为极品精盐了!

  清代的食盐什么样?

  以两淮盐场为例,盐粒的轻重、大小以及坚硬度,各分场产出都是不同的。以同一盐场同一盐滩出产的盐来说,可分为上、中、下三等。三等之间的区别就是越好的盐颗粒越大,重量越轻,而且颗粒更坚硬。

  至于现代人日常食用的精盐,在清代即便是普通官绅之家也用不起,只有豪奢人群才会购买。这是因为粗盐的提纯需要用到大量的柴火和铁锅,这都是普通人家承担不起的。

  而清代普通百姓日常所用的食盐,一般都是中、下等。到了门市渠道时,层层加价的食盐价格更加不便宜;黑心的商人们往往会往里面掺杂泥沙和石膏。可即便如此,很多农民也往往吃不起。

  老黄向鲁寿山问道:“这盐你们打算怎么卖?”

  “每引十两。”这个价格是王长生提议的。目前两淮盐区每引盐的市场零售价格大约是十二两。

  清代一引盐是二百斤,每斤合后世的600克左右,三吨食盐意味着五千两银子。等这批食盐卖完以后,鲁寿山他们再想进盐,就需要自己想办法了。

  老黄听了点点头,随即又跟刘胜要了几包食盐,说是拿回家自己享用。

  趁着这个功夫,鲁寿山拿出了赵新给老黄的信。“黄老板,这是我家老爷让我给您的。”

  老黄看完赵新给他的信后,沉吟了一会儿,问道:“赵大人还说什么了没有?”

  “没了。”

  老黄听了点点头,道:“这事得等回了上海才能办。我会尽快交给你的。”

  “不妨的。”

  “黄老板,我想问您件事。”

  “请讲。”

  “上次我们在上海做的那件事,首尾如何?”

  “这事你不问我也正想和你讲的。官府那边查了许久也没结果,最后的定论是桩无头案。放心吧!”

  等到所有货物都搬运完毕,自己这边的一百多人也都登上了雷神号时,沈敬丹冲老黄拱手道:“如此,扬州的事务就拜托黄兄了。”

  老黄哈哈笑着对沈敬丹拱手作别,带着鲁寿山等人上了沙船。他们这一次回去的路线依然从张家浜、野猫塘一线偷渡。其实说是偷渡,苏淞水师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;实际上这条水路的买路钱是每条千石沙船五百两银子。不过也正是因为价格昂贵,所有鲜少有船走这里。

  两天后的晚上,鲁寿山他们已经住进了上海县城外的客栈里。为了避免引人注意,他们这十五人分成了三路人马,分别入住了两家客栈。

  鲁寿山带着五个手下住进了位于行仁里的客栈,徐大用带着另外五人住进了另一个院子;王长生则带着一个人住到了盐马头的一家客栈。

  次日一早,王长生一个人便来到了陆家浜桥附近,发现一条三百石的拖驳船正停靠在河岸上。船上的一个架子上,挂着一个鸟笼,里面养着一只画眉。

  王长生长出一口气,心说这船居然还在。他顺着石阶走到船上,一个五十多岁的商贩模样的人从船舱中走了出来,满脸笑容的招呼道:“这位客官想买点什么?我们这里南北货都有。”

  王长生看了两眼货架,抬手指着那画眉,低声对那老者问道:“请问将军生于何处?”

  那老者面色一变,打量了王长生一会儿,微笑道:“客官请随我进舱内看货。”

  两人刚进船舱,从紧里面走出了两个壮汉,三人把王长生围住,那老者道:“将军生于何处?”

  王长生一拱手道:“昆仑山。”

  “能飞多高?能飞多远?”

  “高能飞到天外,远能飞到天边。”

  “什么眉,什么眼?!”

  “龙眉,凤眼。”

  “大毛多少?小毛几根?”

  “大毛一百二十八根,小毛九千九百九十九根。”

  ......

  “将军一天叫几声?”

  “知音则叫,不知不开口。”

  王长生和那老者一路对了半天切口,越对越是满面笑容,到了最后,船上三人冲王长生一拱手道:“原来都是教中兄弟。”

  王长生拱手道:“小子王长生,崇明人。”

  那老者道:“请问兄弟的老官是何人?”

  王长生拱手道:“家师姓朱讳贵。”

  老者笑道:“原来是朱三哥的徒弟,难怪你能找到这里。朱三哥可好?我们得有七、八年没见了。”

  王长生黯然道:“乾隆四十六年,崇明海潮,发了大水,家师一家不幸遇难。”

  老者闻言长叹一声,道:“既然寻来了,那就都是自家人。”

  王长生抱拳道:“还没请教老官高姓?”

  老者道:“我是你师父的结义兄弟,我姓刘,单名一个昭字。”

  王长生闻言一惊,立刻跪倒在地,口中道:“原来是刘师叔。小子给刘师叔请安。”说完就磕了三个响头。

  等刘昭将他扶起后,王长生这才道:“师父以前曾告诉我老堂船的事,我这次也是过来碰运气。没想到竟然还能遇上刘师叔。”

  刘昭道:“我也是昨日才从天津回来。你若是昨日之前来找,也是找不到的。最近朝廷对我罗教查的太紧,我们差不多每处也就停留两三日便走。来,先跟我进去参拜罗祖吧。”

  王长生随着老者走进船舱里面,揭开一扇帘布后,露出了一个不大的空间。此处被布设成了一个佛堂的模样,正中供奉的是一尊类似佛像的神像,桌案上供奉着香花水果和檀香蜡烛。

  这里,就是罗教(无为教)在运河上的秘密堂口。这条船被称为老堂船,也叫香火船。

  话说罗教的创始人叫罗梦鸿,法名普仁(静卿),法号悟空,道号无为居士,出生于明代正统七年(1442-1527)的一个山东军户家庭。据说罗梦鸿由《金刚科仪》受启发而悟道。此人悟道前,曾在古北口服役,是当时密云后卫的一名从事漕粮转运的陆运军人。所以他悟道之后,便在附近的的司马台堡传教。

  明代引白河水入密云的潮河后,从通州漕运到密云的军粮一年四季往来不断,每年水陆运送的漕米约占密云县当时军粮年总储量的九成以上。罗梦鸿选择在这里传教,再加上他的社会关系多与漕运水手有关。因此,罗教便在漕运水手群体中迅速传播开来,而密云就成为北方漕运水手信仰罗教的圣地,更有水手从南方运粮至此,朝拜罗祖。

  至于罗教在江南的广泛传播,就要归功于罗梦鸿的一代弟子翁岩、钱坚、潘清三人。这三人也被称为“三祖”。明代江南的的漕运水手中,有上万人来自山东、河南、北直隶各处。这些人不论在精神上还是生活上都是无处依托。

  由于漕船回空的时间长达半年之久,客栈酒家不愿容纳他们,寄居庵堂就成了他们唯的一选择。生老病死无人问津的恐慌,更使他们选择投身罗教,以寄托生死,通过收徒来延续香火。而处于宗族观念浓厚社会之中的漕运水手们,对这些都是梦寐以求的。在罗教之内,水手们可以互帮互助,运粮船经停的淮安、天津、通州、京师等处也都有人照料他们。

  到了清代雍正年间,漕运水手的罗教信仰被清政府发现了。清廷下令严查罗教,拆毁或改用了罗教的庵堂。雍正五年,江浙水手之间发生血案,在审问中,官员得知漕运水手大多信仰罗教。此事惊动了皇帝,他命地方官员彻查,结果罗教庵堂被查出原有七十二处之多,现还有三十余所,当时的雍正帝本身就崇奉佛教,于是便采取了较宽大的处置措施,而杭州、苏州等处的庵堂也都部分存留了下来。

  乾隆三十三年,因为一场著名的全国性谣言--“叫魂案”的牵连,罗教受到清廷的打压。原本就不多的庵堂被查抄一空,首犯朱文显、僧性海均依为首律拟绞监候,其他人或杖责,或流放。罗教由此转入地下。

  陆上的庵堂不能开了,罗教众人便将庵堂转到了船上。王长生找到的这条拖驳船,平日里以在运河沿途贩卖南北货为掩饰;而它真实的身份则是罗教的秘密集会场所。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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