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.过年(2)
大年三十和初一的头一碗饺子是要上供的,奶奶舀了三碗饺子,每个碗里三个,连着筷子一起放在了堂屋的供桌上。墙上挂着一张大大的纸,上面画着些牌位,有的牌位上写着字,徐灵灵还没来得及瞅,就被爷爷给抱到里屋去了。
“小孩子魂儿轻,你们看着灵灵点儿,别让她往外屋凑。”不但如此,还给全家人下了命令。
得,她还想好好看看自家家谱呢,等过几年怕是想看都看不成了。
过了一个没有鞭炮响的大年三十,徐灵灵熬不住,早早地要回家睡觉(其实是要进空间查看她的宝贝谷子),徐大柱只好把她抱回家,看她躺下睡着了才回去守岁。
到了大年初一,一场大雪不期而至。整个冬天,这是第一场雪,全村人盼这场雪都快盼红眼了,终于在大年初一这天盼了来,满村人都高兴得不成。
徐灵灵以为初二是走姥娘家的日子,谁知道这里并不是。
不但不是,爷爷奶奶还嘱咐虎子不要串门,就在自己家里玩儿。可她明明看到,村里别人家有亲戚上门的,还有人出门去走亲戚。
奶奶叹息,跟爷爷讨论着来走亲戚的几家,她这才知道,敢情这个地方的风俗,大年初二的时候,是家里有人去世,晚辈们去上新坟的,而且要上三年,过年的时候家里也不能放鞭炮,也不能贴春联。
怪不得她都听不到鞭炮声,村里好多人家这几年都有人陆续去世。他们家虽然没人去世,可集上也没人卖鞭炮了。想想也明白,肚子都吃不饱了,哪里还有余钱买鞭炮啊!
原来初二不走亲戚,还是件幸福的事情。
到了初三,他们去姥娘家走亲戚。
徐灵灵被褚桂兰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成了个圆滚滚的球,连地都没让她下,直接把她往徐大柱怀里一递,见他抱好了,又在外面裹了一层小褥子。
于是,加大版的徐灵灵牌皮球出现了。她默默地看了一下屋外的大雪,决定对现实屈服。外面的雪太厚了,她要是硬要自己走路的话,一家子别干别的了,雪窝子里刨她吧!
没有自行车,没有马车驴车牛车,一家子走亲戚的交通工具是纯天然的两条腿,徐大柱还是个负重的。
一家子关好院门,从河岭上了大路。这一年因为能吃饱,虎子的个头窜了许多,明显比同龄人要高不少,也活泼了不少。大路中间因为有车走过,行人们沿着车辙行走,把大路上压出了两条窄窄的雪道,已经很结实了。徐大柱和褚桂兰怕湿了鞋子,便沿着雪道一前一后地走。可他专门捡雪多的地方走,还专门捡没人踩过的地方走。
褚桂兰喊了他几声,没有效果,只好由他去。大过年的,不兴训孩子。
“还是咱们灵灵乖。”徐大柱满意地抱着小闺女,软软的小身子乖乖伏在自己肩膀上,他整个胸膛都是暖的。
“他爹,累不?俺抱会儿孩子。”褚桂兰问。
“不累,她才多重啊,还没袋子面沉呢!”徐大柱满不在乎地回答,丝毫不觉得把自己家小闺女跟面袋子比较有什么问题。
徐灵灵嘟了嘴,不理她爹。冬天里的景色虽然单调,但只要是下了雪,就不一样了。整个天地都是白的,就连路边的丛柳上,都沾满了雪,显得树枝都粗壮了许多。偶尔能见棵高大的树,树枝上一片晶莹,在阳光下闪着细细碎碎的光。每次从树下经过,徐大柱都会加快脚步,免得树枝上的雪落下来掉到宝贝闺女的身上。
有心情欣赏雪景的只有徐灵灵,虎子忙着跑前跑后地东摇摇西晃晃,每一棵树都逃脱不了他的毒手。至于徐大柱和褚桂兰,正在商量着家里的各种琐事。
比如说,今天走娘家,褚桂兰所带的年礼会如何。
托解放军的福,他们家今年吃上了饺子。羊肉各家分的也不多,被奶奶拌在胡萝卜里包了大包子,俩儿媳妇回娘家,带的就是这个。在这个时候的农村,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年礼了。
姥娘家离他们家并不是太远,徐灵灵觉得要是骑自行车的话,顶多不过一刻钟。不过在雪地里行走,很显然就不能那么快了,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,他们才进入姥娘家的村子。
褚桂兰带来的羊肉胡萝卜馅儿大包子果然受到热烈欢迎,褚桂兰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,还有一个姐姐,五个儿女都已经成家,两个女儿今天回娘家,兄弟三个就都没有陪着妻子回娘家,更别说几个表哥表姐了。谁都不傻,都知道小姑姑这一年每次上门,都会带来救命的粮食。现在是过年,肯定又带来好吃的了。
褚桂兰坚持着把带来的大包子都拿锅热上,每个侄子侄女加上外甥,每个人还吃不到一个,两个人分一个,都被他们特别珍惜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。
徐灵灵觉得眼眶发酸,这些虽然不熟悉,可都是跟她有血缘关系的人,正面临残酷的困境,竟然连这么普通的食物,都当成难得一见的美味。她觉得,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。
而且她还注意到,这几个表哥表姐啥的,身上穿的衣服都带着大大小小的补丁。这样一比较,她身上簇红的一身新棉衣棉鞋就显得格外突兀。
姥娘把徐灵灵放到了炕上,农村几乎没有专门的客厅,绝大多数人家的卧室就是客厅,客人来了,便会被主人热情地迎接到炕头上坐着。尤其是冬天,热热的炕头是最好的座位。
徐灵灵就一把一把地从自己的小书包里往外掏花生。这个小书包是奶奶专门为她缝的,虎子对于她抢夺自己书包的恶霸行为表示严重不满,奶奶只好用过年做衣服剩下的碎布头给她拼了一个小书包,带子短短的,整天被她背在身上,恨不能睡觉都抱着。
一家子都知道徐灵灵有个宝贝书包,这书包里装满了吃的。至于这些吃的是从哪里来的,奶奶以为是娘装的,娘以为是虎子偷的,虎子以为是爷爷给的,爷爷以为是解放军私下送的。于是,这个诡异的书包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。没人想着去问她,问了也没用,对于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,徐灵灵永远就一个法子,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真诚地看着你不说话。
好吧,她是小孩子,不好好利用小孩子的优势怎么可以?
于是,对于她从小书包里往外掏花生给表哥表姐的行为,徐家人觉得这很正常。姥娘却制止了她的败家行为:“灵灵自个儿吃啊,你哥哥姐姐他们都大了,不吃。”
徐灵灵咧着小嘴冲着姥娘乐:“哥哥姐姐不大,哥哥姐姐吃。”
她那小手才多大?一把也不过就是四五颗,姥娘一看拉不住,拿出家里的大枣出来。
“来,吃枣儿了。”
姥娘村子里有不少枣树,徐灵灵还没进村的时候就发现了。而且姥娘家的院子里就种了好几棵,大枣看来是不缺的。
孩子们一哄而上,把大枣顷刻间抢了个干净。虎子不抢,他不缺好东西吃。就在昨天,妹妹还偷塞给他俩橘子,甜着呢!
虎子严重怀疑妹妹不是自己爹娘生的,而是解放军家寄养到他们家的,否则为啥每次妹妹那里都有额外的好吃的?他觉得自己想的没错,还跑到爷爷那里去验证了一下,结果被他爷爷敲了一个脑崩儿。
这个脑崩儿让虎子知道了,妹妹即便不是亲的,也不能说出去。
可怜的徐灵灵,就这么被自己的亲哥哥给送了出去,还是因为自己给了他好吃的。这上哪儿说理去?
徐灵灵也不用去抢大枣,作为最小的一个,又是个大方懂事的好孩子,姥娘格外偏疼,直接把最好的几颗递给了她。徐灵灵一个都没吃,全都放进了自己的小书包。
大妗子就逗她:“灵灵咋不吃啊?”
徐灵灵露着小奶牙笑:“给爷爷奶奶。”
哎呦这孩子,真孝顺!
三舅就凑过来问:“那灵灵给姥娘姥爷啥呀?”
徐灵灵转转眼珠子,给大人们挨着分花生,一边分还一边说:“姥爷的,姥娘的,爹的,娘的,大舅的,大妗子的……”
一大家子被她逗得直乐,姥娘更是把她抱在怀里:“哎呦俺灵灵真懂事,姥娘不吃啊,给俺灵灵留着。”
“姥娘吃,好吃!”徐灵灵坚持。
姥娘拗不过她,剥了一颗放到嘴里:“好,姥娘吃,姥娘吃。这可是俺外孙女儿孝敬俺的,俺得吃。”
满屋子洋溢着快乐的气氛。大孩子们吃过了好东西,都跑出去玩儿了,只有徐灵灵这个小的,被留在了炕上,听大人们聊天说话。
徐灵灵也不闹着出去,外头那么冷,她才不出去,还是在屋子里听大人们说话有趣。
姥爷和爹他们在聊明年春天自留地种谷子的问题,徐灵灵怀疑今年大家串门聊天,自留地绝对是个热门话题。
她这才知道,原来种地也是有大学问的。比方说,谷子也好,小麦也好,每年下种的时候都要换品种的,否则就会减产。
她瞪大眼睛,天,居然是这样?她可从来都不换的啊,再说她也没地儿换去。
比方说,亩产量,她惊讶地发现这个时代农作物的亩产惊人地低。小麦亩产最多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四百斤,谷子更少一些,也就是二百多斤。这还是风调雨顺的时候,平常年份更少。那她空间里的出产居然还算是高的?
比方说,肥料也不是越多越好的,什么时候施肥什么时候浇水都是有讲究的。
徐灵灵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,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能干的种田小能手,现在看来,敢情是个种田小渣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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