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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四十回:广阳


  车马辘辘,昭军一干人等于仲秋时节行至洛阳。恰逢洛阳是才收获过的时节,待进了城,更是别样繁华。

  正是车马盈街,瓜果满集,嬉笑叫卖不绝于耳,云鬓香衣层现于眼,好一派繁华之景。

  陆冥之心中叹道,果真是战火未及之地啊。转念一想,他自己不就是个带来战火的煞星吗?想到这儿他又在心里鄙薄了自己几句,他又有何资格讲这话说出口来。

  陆冥之朝着颜冰鸿拱了拱手,赞叹道:“洛阳果真是旧朝古都,是个福地。”

  颜冰鸿也笑道:“将成龙兴之地了,哪能不是福地啊。”

  陆冥之朝他笑笑也不再言语了。

  昭军其余人等也还镇在城周,披甲持兵,不得懈怠,只几个将领被请进了内城。

  陆冥之燕齐谐被邀进了洛阳郡王府。

  果真是先帝受宠的皇子啊,哪怕输了储君之位,这王府府邸照样气势恢宏。

  厚重的乌木牌匾上四个嵌金大字“广阳王府”,写的是汉隶,浑圆敦厚,蚕头燕尾,虽不飘逸,但配着这厚重的匾额却显大气。

  门口左右各一联嵌金大字,右为“珠玑座上,当明昭昭日月”左为“黼黻堂前,自焕熠熠烟霞”,端的是钟鸣鼎食之家,好不气派。

  燕齐谐伸头问了陆冥之一句:“你家门口当初有这样的对联吗?”

  自然有的。

  他家门口的联是“平远境四方安泰,定近边千载太平。”

  他家封侯封在宣平那等苦寒之地是为了镇边的,自然和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不同。

  他二人跨了门槛进去了。

  破月枪太长,煞气也盛,陆冥之却仍由着“武器不离身”之理将它带了进去。

  令二人奇怪的是,这广阳王府虽说看着气派,却似乎有些人丁寥落,仆妇瞧着不多,但却规矩。

  没一个像当初的月桂一般眼珠子乱转看主子看客人的。

  他几人入了席间,颜冰鸿对陆冥之道:“我不过是个客卿,就不与将军和王爷一同用饭了,将军与王爷谈便是。”

  说罢便告退了。

  陆冥之见到了那广阳郡王,不由得有些惊愕。

  那广阳王应当是刚及不惑之年,却无端透出一股风逐残年之感,眼皮耷拉着,生了满头华发,甚至眉毛也白了一根,若不是陆冥之知晓他大约是多大年纪,说他是有六七十岁陆冥之也信了。

  广阳郡王温桓穿着赤色圆领蟒袍,头带翼善冠,登着皂靴,勒着玉革带,抬眼瞧了陆冥之一眼。

  到不如他身后那个女孩儿引人注目。那女孩儿瞧着也不过十四五岁,比梁书越还小些,端正绾了个圆髻,左右各插一支凤凰展翅大钗,米珠流苏直垂到肩上。再看她鬓若刀裁,生一双睡凤眼,虽不如宁翊宸的丹凤眼顾盼生辉摄人心魄,但也瞧着有些凌厉之感,鼻骨刚毅,面如刀削,自带三分英气。

  着一身藕色蝶恋花提花暗纹偏襟立领长身袄,自膝起露出一截儿秋香色缠枝牡丹织金马面裙,外罩一件橘黄色褔纹团花对襟直领披风。

  小姑娘穿这纹样,不觉得显老吗?陆冥之心道。

  那广阳王温桓见陆冥之燕齐谐二人进来了,便吩咐那女孩儿道:“管彤也坐罢。”

  那女孩儿规规矩矩道了声:“是。”便坐在温桓身侧了。

  这是广阳王才与陆冥之燕齐谐二人寒暄起来,说了两句,又道:“这是小女,诚宜县主,唤作琪娈,二位莫怪我没规矩,带着女儿来了。”

  陆冥之听闻唤作琪娈便知是那《诗经·静女》中那一句“静女其娈,贻我彤管。”至于这温桓方才唤的那一句“管彤”当是这诚宜县主的小字罢。

  陆冥之便也笑道:“这有何妨,我们兄弟二人也都是没规矩极了的人。我们既不是大越子民,见了你们大越的郡王县主,便也不行礼了,还望广阳王殿下莫怪才好。”

  两人一番客气,便也落了座。

  广阳王看了看枪不离身的陆冥之,笑道:“这便是宣平陆家的破月枪罢,不知陆将军是陆无逊家哪位小爷。”

  破月枪这东西,就是那截儿错彩镂金抢眼,权贵勋爵之家鲜有不认得的,既然他已差不多知晓了自己的身份,陆冥之也不必多隐瞒。

  他直言道:“四子冥之,字北鲲。”

  广阳王笑道:“四爷独自撑下这许多年,着实不易啊。”

  陆冥之朝他拱了拱手,道:“宣平陆家已经不在了,这句四爷我早就当不得了。”

  温桓看了他两眼,又笑道:“那我便称将军一声北鲲了。”

  他又转头看向燕齐谐,道:“听闻这位燕师爷也是少年英豪,不知与宣平陆家有何关系。”

  燕齐谐笑了笑,他那双桃花眼本就波光潋滟,不笑也自带三分笑意,如今笑起来,更是眉眼弯弯,甚是讨喜,他道:“无甚关系,我不过一介布衣,家里又是从商末流,不过是机缘巧合投了昭军罢了。我唤作燕齐谐,字南鹏,也唤我表字便是。”

  温桓听闻,抚掌大笑:“好好好,北鲲南鹏,都是当‘抟扶摇而直上九万里’的,当真是一对儿少年英豪。”

  几人席间推杯换盏,说了好些令人牙酸的场面话,也不见提正题。

  而那小字管彤的诚宜县主温琪娈,更是半个字都没从口里蹦出来,不禁令燕齐谐怀疑她是个哑巴。可想起她先前又答过一句“是”,那就定然不是哑巴了。

  双方忙于互相试探,谁也没开口题正事。可这一席也吃到弦月高升才结束。

  广阳王府人知陆冥之与梁书越是夫妻,便给安排了同一间房,陆冥之不好推辞,便和梁书越住了同一间了。

  那梁书越上前来,盈盈一福,道:“妾身替将军更衣。”

  陆冥之刚要往回缩,道:“不必了,我自己来。”

  没想到梁书越已然伸手解开了外罩曳撒的系带,陆冥之再朝后一避,就有东西从他怀中掉落了出来了。

  小玉瓶子落在地上,清脆地响了一声便碎裂开来,里面灰白的粉末滚了一地。

  宁翊宸的骨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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